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嫧善(二)偷窥

    嫧善(二)

    眼前大殿高而广,却极空旷,有人在顺她后背,间或带来一片白青袖角垂在眼前,将她与嘈杂梦境隔开。

    嫧善时常梦到如此场景。

    不知白青袖角主人为谁,但抚她后背的人,倒有些像无尘。

    可他从不着藏青道袍之外衣裳。

    嫧善醒来时,已在她寝屋内的竹榻上了,山间落日早,屋外天色昏暗,更加落雨初霁,西天处染了重叠的瑰丽之色,映在青竹小屋上,又是绝景。

    无尘已将阶前扫净,嫧善未免无尘不悦,还是幻作本体,步伐轻盈,卧在阶上,瞧着湿滢天地。

    须臾,嗅到厨下飘来一阵香气,料来无尘已在备饭了。

    今日气湿,他定是要炖汤喝的。

    嫧善舒展四肢,鼻头往阶下泥泞水洼中触了触,有些凉。

    今日适合饮一盅鸡汤啊。

    她又略待一时,起身挑步往厨房去。

    在厨房门口,正瞧见无尘心无旁骛地将一只鸡拆卸成肉丝。

    似是觉察出嫧善在身后,他并未回头,只开口:“嫧,往灶间添一把柴来。”

    嫧善立作人形,在灶火前小竹凳上落座,捡了两根枯枝掰了掰,塞入火势稍减的灶口,眼巴巴盯着无尘卸下一只鸡腿,悠悠撕肉。

    腹中空空,何时用饭?

    唉!

    无尘余光一瞥,瞧见了她有些憨蠢的神情,拎了两块鸡肉送至她眼前,嫧善喜而张口,两块肉落入口中,因还未调味,故而有些淡,但也极好吃,嫩香、且柔软。

    无尘问:“如何?”

    嫧善晃晃脖颈,艰难开口:“还未尝尽,再来一点?”

    无尘只道:“添柴。”

    嫧善讪讪动作,又趁无尘不在意,偷了两丝肉塞入口中轻轻咀嚼。

    嗯,手艺很是不错。

    吃完之后,又眼巴巴盯着瓷碟中鸡肉吞口水。

    无尘撕尽最后一块肉,无奈说她:“火要熄了。”

    嫧善讨好一笑,手忙脚乱往灶口塞枯枝。

    无尘又炒了一小碟菌菇青菜,撕好的肉丝加了些调料拌好。嫧善取了碗盛好鸡汤,无尘在廊下阶前的石桌上摆了饭,就着春日晚风与潮湿春气悠悠用饭。

    晚间无事,嫧善趴在木桌上瞧无尘刻簪,小小刻刀一寸寸剜下多余木料,木屑绕着无尘双手落了一圈。

    嫧善卧在烛下,悄悄伸一只白毛前爪在木屑堆上探了探,往自己鼻尖上擦一点,趁无尘专注,将剩余木屑抹在他袖角,方心满意足,下颌搭在前爪,盯着佝背刻花的无尘神游。

    眼前此人宽宽额角,凌厉脸锋,薄唇高鼻,却生了一双钝圆眼,平添许多柔和。

    嫧善行走世间百余年,形色之人过目几多,颇有些“见相识人”之本领,世人于她不过生灵几类,而无尘独占一类。

    她自睁眼之始便瞧见他,此后百年,耳目之中,亦只居他一人。

    随他同穿道袍,钗他簪、食他饭、居他所。

    卧其怀。

    玄幽山林中亦有狐,他们多各占其土,昼伏夜出,食虫鼠、采野果。

    而她例外。

    狐属天地山林,而嫧善属无尘私占。

    一时回忆往昔,思绪不止。

    无尘直背舒筋之时,瞧见身侧的狐狸已懒洋洋微眯眼,鼻头处沾了几许木屑,呼气嘘嘘,将眼前木屑吹开一道“鸿沟”。

    此狐已成年,身量不小,摊在自己不大的木桌上,占去多半空置。

    她身侧红烛已燃许久,而她身上烛泪斑斑,却也不知躲闪,抑或是毛多皮厚,不觉灼痛而已?

    无尘轻笑。

    嫧之痴憨,百年不变。

    不禁牵袖为她拭去鼻尖余屑,捏她前掌拾于手心,细瞧了许久。

    翌日,嫧善被叩门声扰醒,无尘在门外唤她:“嫧,去瞧瞧日出吗?”

    嫧善不语,踢窗反抗,其效甚微。

    无尘在门外又添一句:“否则,今日不做饭,明日不下山。”

    嫧善闻言,翻身下床,伸手乱刨碎发,开门展笑:“走罢。”

    语毕,双手背后,欢快前行。

    无尘随后,觉其幼气好笑。

    及至山顶,天仍青白,两人在山石落座,东风呼猎,嫧善未束长发在身后乱飘。

    无尘默默起身,从怀中取来昨夜做旧之迎春簪,两手交替为她挽好一髻端于发顶。

    东方云海深处,浓日逐升,山林活泛,万物始苏。

    嫧善摇摇幻作橘狐,卧于无尘怀膝之间,面朝初升红日,双耳支立,便闻有人间万象。

    身后之人怀抱时时温柔宽厚,他双手抚她皮毛后背时,教她忍不住眯眼软骨。

    日升中天,无尘在林间拾柴采菜,嫧善则处处招鸟逗兽,一只尚在熟梦中的大虎被她几次三番扰得烦不胜烦,大张涎齿,沉声吼来,意欲将此不自量力之狐吓走,不成想,眼前此不及他一掌大之橘狐竟跃上他背,四处作乱,大虎狂躁,随处狂奔,摇头甩尾,嫧善却捏了他一撮皮毛游哉吹去。

    无尘在远处望见,无奈喊她:“嫧,回了。”

    嫧善闻言,立时跳下虎背,鸣了两声,只作道歉,随无尘下山去了。

    留下大虎气急败坏,连断一片树干方歇,呼哧呼哧恨声离去。

    早饭未食,又一早上山逗虎,嫧善早已饥肠辘辘,故而回了家马上央着无尘去做饭,她自己回了小屋想瞧一瞧无尘所作新簪。

    嫧善虽居山林,却识不得树名,那总是凡人所名,山中林木在她看来,不过无尘手中簪之前身。

    此簪所用之木通体白净,稍有曲折之处,被无尘刻上星点迎春,不知他何来颜料,竟点了些缃色作花瓣,更显逼真,簪于发间,如一支迎春绽立。(缃色就是浅黄)

    嫧善想,有此一簪,还要春日作何?

    嫧善喜去人间来往,每每去一遭,她总忍不住出手助于弱者,人类总将“干尔何事”挂于嘴边,而嫧善一闻此言必怒,故而常与人动手,簪子或常遗失,或被损毁。

    无尘几乎三五日便要为她修一簪。

    他无怨言,嫧善更腆脸不羞。

    /

    山间无事清闲,可无尘却日日有事要忙,一日两餐、洒扫庭院、修道冥想、写字阅书,以及,带嫧善散步。

    嫧善每日做什么呢?

    闲卧阶前听风打叶,瞧无尘洒扫庭院,扰他修道冥想,一日两餐偷吃懒眠,无尘写字她扑蝶、无尘阅书她刨土,以及,随无尘散步。

    如此过上两三日,无尘烦她,将她赶去山下作乱人间。

    嫧善今日下山,在茶楼偶闻城中有一快活窝,名“惜春苑”。

    她不知此“快活窝”是何所,故而在城中游逛半日,捉了一毛贼、擒了一凶犯,终于寻到人肩接踵处,垂红挂绿一座奢靡楼,重檐硬山作顶,窗扇之间有浓艳女子或露面或伸手或扬绢。

    女子明媚细音入耳,叫嫧善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
    她围着“惜春苑”转了转,在后门僻静处踮脚飞身贴在三楼一小窗前,附耳去听,有几声细细喘息。

    想来此惜春苑刚开不久,倒是未曾想如此客满。

    嫧善今日有兴,悄悄推开一点小窗,侧身侵入。

    小桌上摆着精细酒菜,她幻作橘狐卧于柜顶,眼瞧青纱帐内一场“大战”。

    因隔着纱帐,她并未能瞧得真切,只能隐隐见两具肉体,一上一下,相互交叠,不停耸动。

    那女子不时说些淫词艳语,男子声音浑厚,听来便知已过不惑,偶尔不甚真切地问两句话,引来他身下那女子连声夸赞,且呼吸稳当字句清楚、全无叠句,想来此话已应付过不少来客方能熟悉至此。

    嫧善听了须臾,正觉乏味欲走之时,帐内那男子已是完事,仰躺在拔步床上喘息,女子竟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连声夸赞他“雄风极振”。

    嫧善摇头,心中连叹“生活不易”,趁两人还在“沉浸”情事,翻窗逃走了。

    从三楼跳往二楼之时,却又听到了截然不同之声,她顿时双眼生光,故技重施,复卧于二楼临窗小屋的柜顶。

    此间屋内之景况,可堪“天崩地裂”、“地动山摇”。

    精壮男子剑眉星目、下颌凌厉,一瞧便知心藏猛虎,而此时,他正在“细嗅蔷薇”:两手掌于赤裸女子纤细腰部,顶翘鼻梁戳入女子下体,唇舌不停吸吮,颈间喉结滚动,甚至还有余力挪出一掌来托于女子臀部大力揉捏,引来那女子疾呼:“爷,饶了奴家……”

    男子吮了一时,那女子竟抽腰仰颈,浠沥沥溺了那男子一脸,男子却也不恼,嘻嘻笑着将女子丢在床上,欺身而上,精腰挺动,那女子又是一声高呼“啊……呀”。

    因着角度不对,嫧善不能瞧见帘内细景,只能听音、辨影。

    只见那男子大掌扬起落下,帘内便传来“啪”一声惊响,倒将嫧善唬了一跳,她歪了歪头直盯着帘帐处瞧。

    帐内女子亦被这一掌激到,哭叫不已,但无济于事,男人身形如幻影,女子承受不起,哭声惨烈。

    嫧善不忍听下去,红着脸推窗逃走,连连惊叹“百姓不易”。

    如此一来,她亦消了游玩之心,悻悻上了玄幽山。

    无尘正闲坐翻书,却听见嫧善脚步。

    正待疑惑,见她脸颊如染了胭脂般扑红,欲问她此番见了何事,她却如不见自己一般,闷声进了屋,半晌无声。

    幼狐反常。

    道士无奈。

    又是一声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