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5章 驯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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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京城传来的这道旨意,震住了他们。 半晌,他们方才从余惊中缓过神来。 “恭贺殿下。”他们深深拜倒。 但心底却忍不住纳闷起来,为何是兴州?这地方若划入宣王封地,又能缴上多少税收?只怕拖后腿都来不及。 陛下此举实在不该啊! 那厢宣王起身接旨,方才将薛清茵从他的腿上放开了。 转瞬司马便按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起了传令官:“既为宣王殿下的封地,那我等也要变作殿下的属官吗?” 传令官惊诧道:“并未特别说明,但想来是不会变动的。刺史仍是刺史,司马仍是司马,兴州府衙上下自行处置州中事务。按制每岁奉上税粮、税银至宣王府便是。” 话是这么说。 可兴州官吏没什么来头,没有背景家世作依仗…… 干子旭目光闪烁,心下微凛,心道那还不是宣王想要将他们搓圆捏扁,便能搓圆捏扁。 兴州官吏们其实也这样想。 说是不归宣王管,但他们难道真敢越过宣王去吗? 这其中可作的文章可实在太大了! “时辰不早了,舞姬也已退场。”薛清茵伸了个懒腰,缓缓站直了身躯,“诸位都歇下吧,我与殿下也该回去了。” 她说着,看向了干子旭:“咱们走吧。” 干子旭对上她的笑颜,心头一颤,与他来时相比,全然换了个心情。 谁能想到本是要看宣王妃因妒闹事的笑话,最后却成了他自个儿的笑话。 干子旭也露出笑容,应道:“走,走。”只是声音些许僵硬罢了。 司马从人群中向前一步,真切地问道:“殿下与王妃仍要宿在云逸子家中吗?恐怕山上偏僻,久住不易。” 薛清茵扭头看他:“那以司马之见……” “请殿下下榻府衙。” 其余官吏瞬间扭头,齐齐盯住了司马。 这是要拖他们一同下水啊! 他今日挨了王妃的申饬,便要他们也挨殿下的冷眼啊! 何其恶毒!何其恶毒! 薛清茵蓦地轻笑一声。 声如妙音,入耳动人。 她道:“你们却不知云逸子是个何等的妙人,我看住在山上也极好,恐怕要辜负诸位的盛情了。” 官吏们大大松了口气。 司马顿时心生遗憾。 但都不及干子旭的表情之抽搐。 干子旭又非蠢人,岂能体会不到薛清茵这是故意在戏弄他? 不必出言威胁,却也玩弄人心。 这宣王妃实在是,实在是……干子旭一时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! 干子旭的目光一下落到了宣王的身上。他心道,偏偏宣王还过分地宠溺她,纵容她肆意行事! 干子旭正暗自咬牙。 宣王蓦地朝他扫了一眼,那一眼冰冷而从容,仿佛将他整个洞穿。 但等干子旭再去追寻那目光,只听宣王对四周官吏冷冷道:“兴州既贫苦,何必设下这等筵席?改日若再将你们做官的本事尽用到此处,便不是这样轻易便能了事了。” 官吏们心头悚然一惊,连忙跪地告罪。 “下官不敢。” 他们欲哭无泪。今日这事真是费力不讨好! 浓浓惶恐,难以自抑地从心头升起。 他们俯首叩头,不敢抬起。 宣王妃的声音却在他们头顶响起:“你们其中有一人名叫刘兴腾?” “……是,下官刘兴腾,现为兴州治下顺政县县令。”一清瘦老者颤声道。 “宣王殿下的亲卫说你是北方士人出身,曾为湖州乌程县令,性情刚直,得罪了上官,方才左迁至此。”薛清茵说着顿了下,随即语露可惜地道:“殿下今日见你这般作态,全无当年一分性情,心下恐怕不知何等失望呢。” 那刘县令一下呆住了。 他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宣王的跟前,老泪纵横:“下官……下官惭愧。” 这下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了,反而觉得狂喜且悔矣。 既是生来傲骨,又何苦作那摇尾乞食之态? 宣王知他,便是对他先前的肯定…… 宣王此时却是先深深地看了一眼薛清茵,而后才对那刘县令淡淡道:“起来吧。” “下官不起,下官不配。”刘县令喉中呜呜咽咽。 “……”宣王顿了下,凉声道:“罢了,委屈求全,徐徐图之。先舍身,再图谋大道,也无不可。但若只是因磨去了棱角,便也泯然众人矣,未免可悲。” 刘县令顿时哭得更大声了:“殿下知我,殿下知我!下官并非是真的想要做那谄媚之辈,只是想着胸中的抱负还未实现……” 其他人眼眶一酸,感同身受。 其中几个遭了贬谪的,更忍不住想……宣王殿下是不是也很痛惜他们呢? 他们虽然没如那刘县令一般嚎啕大哭,诉尽心头苦闷,但一个个的心境也都变了。 宣王并未多言,点到即止。 他抬手摩挲了下薛清茵的脑袋,随即扣住他的手腕便往外行去。 留下干子旭在后头脸色阴晴不定地心想……这一番“唱念做打”,便收服了兴州官员了? 兴州贫苦,官吏们也没有什么大来头。 如此费心思,是为何? 他们果然疑心了,恐怕是要兴州上下都作宣王府的眼线! 干子旭有些痛苦地捂了把脸。 这以后……岂不是举步维艰? 他到底还是跟了上去。 后头卢书仪也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。 她看了看那刘县令,蓦地道:“并非是宣王殿下知你,是宣王妃知你。” 说罢,她便满脸恍惚地离去了。 刘县令在原地怔忡了片刻,半晌,他道:“宣王妃……是个人物。” 司马神色复杂:“是啊……” 明明事儿是众人一起办的,但宣王妃却先拿他开刀,自然而然地便分化了他们。 这样的手段,对她来说却好似吃饭喝水一般不值一提。 他们又想到了宣王对宣王妃的宠爱。 当真只是因为她生得绝色吗? ……是因为这世上心有灵犀,念头通达者,只有彼此吧。 薛清茵这头上了马车,便绷不住笑出了声:“那干子旭的神情实在太好笑了……” “是有些好笑。”宣王接声道。 薛清茵却并不看他,又道:“他今晚肯定会坐不住,连夜传递消息给他背后的主子。” 宣王:“不错,我已命人盯紧了他。” 薛清茵兴奋地摩拳擦掌:“咱们没准儿便能钓一条大鱼起来了。” 宣王忍无可忍:“……茵茵为何不肯看着我说话?” 薛清茵无辜:“唔?我又没有和殿下说话。” 宣王:“……这车厢中还有第二个人?” “便不能是和枕头茶壶说话?”薛清茵这话简直叫胡说八道。 宣王掐住她的脸,便狠狠吻了下她的唇。 “我实在分不清,茵茵是心下不快,还是心上欢喜。” 似是吃了醋,又似是什么也没有。 “什么?”这厢薛清茵扒了扒耳朵,拉长调子,“我听不懂。” “……茵茵提及那刘兴腾,是为我。然此人手腕不够强硬,难成大事。”宣王沉声道。 薛清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:“那我做好事,还做错了?” 宣王连忙将她都快爬出马车去的身子又给捞了回来,低声哄道:“茵茵行事,岂有错的道理?” 薛清茵一双眼却瞪得更大了。 连马车外的亲卫们都惊恐地瞪大了眼。他们何曾听过宣王说这样的话? 宣王盯着她呆滞的模样,觉得有些可爱。 他托住她的脸,低声道:“怎会有人如你这般……” “我怎么了?”薛清茵眉毛一扬,凶巴巴地问。 她话音未落,便被宣王一把按住了,宣王附在她耳边,声音喑哑:“如你这般,叫人喜欢。” 薛清茵耳根微烫,心好似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。 她想也不想便轻哼道:“殿下是不是在想,明明先前我还生气不肯让殿下落座,怎么后头又为殿下筹谋了?” 宣王动了动唇,却不等他说话,薛清茵又道:“那叫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,殿下听过吗?” 这话对着皇帝的儿子说出来,相当的大逆不道。 宣王眉尾轻挑,却没说什么。 车厢外的亲卫都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。 车厢内,薛清茵骤然伏在他耳边道:“殿下知道这多是用在什么地方吗?”她又拉长了调子:“……驯狗。” 宣王:“…………” 薛清茵胆子格外肥,话说完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爬出了马车。 她跳下去,一提裙摆,撒腿就跑。 让你看美女跳舞!还有卢书仪送上门!呸呸呸! 不多时,薛清茵便跑进了干子旭家的大门。 她急急喘了两口气,还没站稳。 便迎面撞上了一个青年。 那青年抬手想扶薛清茵,但在看见紧跟而来的宣王时……宣王目光森冷,他本能地身形一颤,飞快地收回手去,只敢低头朝薛清茵躬身行礼:“小人奉大公子之命,来给大姑娘送些东西。” 大公子?还能是谁? 自然是贺松宁。 宣王紧追上来,脸顿时彻底黑成了锅底。